(十二)

 

今日的特別濃烈。

 

攤平左掌細細審視,水跡拓了掌紋涸成一片斑駁,有如生出第二張皮的異物感,而指間尚有銀絲纏戀,懸懸搖搖未斷。

 

我微張手指,左傾右斜,看著絲上露珠般晶瑩可愛的水點沿著線,靈活地來回溜索,從不落下,永不離開,我心底突又升起方才那股燥動,激昂而難以自持,有什麼逐漸醞釀成形,泅游著,迴旋低曲,強欲破殼而出。

 

往鼻下一湊,氣味更甚,甜酸交雜中略有岑草之腥,一如以往。這馥郁幽香不知嗅聞幾千百回,時如杏酒,時若山橘,但無論怎樣細末枝微的變化,總使我心蕩神馳,尤其今日,撼得胸中鼓鳴隆隆,右掌不由在腿上握緊成拳。

 

我終究還是跨越,往指上輕輕舔舐......然後嚥了下去。

 

一部份的妳就此融化舌尖,隨唾沫一路穿流咽喉,藏到了肚腹最深的地方。我意猶未盡,再伸舌端,仔仔細細將指掌指縫掃了一回,反反覆覆的確認,要將能帶走的都吞下,凡妳經過之處無不熾熱灼燒,升燃眼中腦海一片濃郁白煙。

 

啊,真好吃。

 

如斯醉人的繞指柔!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嘶。

 

背後傳來腳足抽搐擦床的聲音,我一回眸,正巧撞上一雙圓睜之眼,發現妳早是面紅耳赤,蒼白面孔一轉嬌艷,看來盯著瞧很久了......現下照理是個讓人尷尬萬分的時刻,可看這氣血通暢的卓越成效,實在、實在忍不住想逗弄一番,便不避目光,略帶戲謔地揚起嘴角。

 

『瞧見了?』

 

『你你你...』惱羞成怒,『你幹什麼呀!!!』

 

『書上總說女子情水如甘似蜜,想嘗嘗是不是真的一樣甜。』當然,以上都是我瞎掰。

 

『............那,』臉更加地紅了,忸怩潤亮的眼眸一挑,聲音倒越來越細,『真、真的很甜嗎?...』

 

還是這麼好唬弄,我笑著笑著,驟然一沉,彷彿宣告什麼重症:『鹹的。』

 

『.........』

 

『.........』

 

『那還舔那麼專心幹嘛!你有病不成?!』罵聲咧咧,卻反而一副妳才想奔逃的模樣,兩腿互絞又蹭又磨,像是恨不能在床上鏟出一個洞。

 

『神農嘗盡百草,為師做學也應當精益求精,不恥下...』糟,情緒高昂一時脫口...不能再犯。我把原欲提的吃字嚥下,刻意使目光往妳腿間繞探,再悠悠投入妳眼神裡,『一樣美味的很,不然這兒還有點庫存...』

 

說著便作勢要重掀被裙,妳笑喊著不要,邊把腿拼命地收,這上半身聞風不能動的模樣真是令人快得內傷。

 

妳咳幾聲緩了緩,眼神這才側逃一旁,繃緊了嗓,『你就沒有半點反應?暴汗痠軟什麼的,都沒有?』

 

『有啊,』身子一傾,刻意將自己擠了過去,舉起指腹在妳眼前晃晃,『皺了呢。』

 

妳又羞又怒,送來厭棄十足的目光,強烈譴責這答非所問,『怎麼可能突然失靈,是不是又對我偷使了針,然後就自己解決了?!』

 

『針不早被收了,何況天色也沒變,哪來時間運功。』抿憋幾欲大笑的衝動,要真如此指頭早就乾透,哪還有得舔。我輕淺笑看這略略睜大的雙目,不甘、悲憤,以及想掩在眸底的複雜悸動,全讓人一覽無遺。

 

妳加劇了喘息,眼圈又紅,可憐兮兮地嘟起嘴,『什麼嘛...害我偷雞不著...偷雞不著......』

 

『蝕碗水。』

 

腳一橫來便往背脊頻頻推踩作勢驅離,力道卻極輕,撒嬌嗔怪又怕弄痛了人,我忍不住竊笑出聲,再慢慢提了呼吸,『還氣麼?』

 

『哪可能沒氣,』話雖如此,面色已漸緩,『還不洗洗,髒死了。』

 

佯裝無辜說得可惜,『這就髒了,以後是不是沒得親嘴?』

 

『哼......』妳羞著斜瞥一眼,『以後就別換你嫌我的髒。』

 

『怎會呢。』但才哂笑完,詭念閃逝飛過,我唇角隨即沉下......『妳要做什麼?』

 

『不就用嘴含——』妳怔愣神情看見這一身忐忑,馬上掛起狐狸般陰惻惻的奸笑,『後面也是可以的唷。』

 

我幾乎毫不思索地厲聲言道:『我拒絕!!!!!』

 

『嗄,這麼快就嫌棄了,素兒好可憐,嗚嗚』

 

於是輪到自己奉還一個百般無奈的目色,哪日再遇見非向紫鳶好好抱怨不可,把我的素兒都教成了什麼樣!

 

『好嘛,後面不要,那前面呢,總可以了吧?』

 

我一頓,胸口突地一股厭惡湧上,尤甚於方才所提,『不,都不行。』

 

『為什麼?』妳愕然瞪大雙眼,『她還說用嘴花樣更多更享受,全天下沒男人不喜歡的,我很用心學也很樂意啊,你為什麼不?』

 

我說不清確切,只能嘗試從感受回答,『我不想妳這般伏在身下。』

 

妳更不能置信地瞇起兩道眼縫,好像我講的是什麼自上古便無法參透的謎語,『我又哪次不在你身下?從小到大伏在你膝頭的次數還少了?』

 

『.........』

 

『.........』

 

『...是我用語不精,但不必再討論了吧,』開始覺得倦了,『這些性癖之事如同個人飲食偏好,我既不願意,妳又何須強求一個理由呢。』

 

『你忘記我是什麼個性,這事肯定有古怪,況且我也不是無理取鬧來的,你既不要孩子,多一個管道不是很好?』

 

我錯愕再三,『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?』

 

『不然你這兩天是在退什麼?』

 

『若又懷上該如何是好?不能讓妳獨自——』

 

『哈哈,』妳擠出兩聲怪笑,嘴邊彎起一個譏諷的弧度,『我跟珺兒最需要你的時候都能撒手不管,現在說得多體諒似的,你大聖人管你的性癖與天下事就行,又何苦強要來管我的肚皮?』

 

這話宛若一刀刨下臉面,腦海登時發了暈,滴答血聲與模糊視線中只看得妳逐漸扭曲的臉龐,和同我一般的半身不遂,孤單單橫在床上。

 

我又把妳變成了什麼樣呢...

 

妳見這反應,表情先是昂昂得意,然而轉瞬間便墜作無底的懊喪與淒絕,『我想把他生回來,像那些婆婆說的...不行嗎?』妳哀戚顫慄地問道,『我是不是沒這個資格了?』

 

『素兒,』我盡可能沉著嗓,『這不是妳的錯。』

 

『這些天我一直想,到底是什麼問題...是照顧不周,還是因為我有過寒毒?中了蛇毒?又或者是因為,我殺了人?』

 

『是我借妳的手殺人,錯在於我,不是妳啊。』

 

『我講的不是尋鷹大會,是名劍山庄。』妳泣涕交下地看著怔愕的我,『我明知他要報仇,替他下藥,自以為救了那些女人的性命,可輪到自己親爹時我只會拼命求情,一直求一直求!我就是個貪婪的兇手,愛情親情都想拿到,我如果心中真有一點公義,早該讓他了結穆霄甚至自己的性命,不是嗎?!我......』

 

妳終究失聲痛哭起來,『我把身邊的人都害死了,爹娘,兒子,還有那些因我受苦的人,現在又要害死你...我是不是、不要出生比較好?不要出生——』

 

這才是妳的真心話,我趕緊解了妳所有封穴,搶在妳淪溺以前扶起身子靠放在我的肩鎖,擦去這一臉所有涕淚,『素兒,是我不對,沒和妳商量就自作主張,讓妳不安...這些話不管下輩子或下下輩子,我們都別再說了,好不好?』

 

妳略止了哭泣,偏頭看我,抽抽噎噎地問,『你說...到下下輩子嗎?』

 

『是啊,』我笑把妳手攏來掌心,輕輕地揉,『如果妳膩了也只好隨便妳換,看是要黑毛寧無憂呢,還是白毛寧無憂,又或者是沒有毛的...』

 

『沒有毛的是什麼啦!』

 

『就還沒長的啊...』

 

妳這才發自肺腑的破顏歡笑,笑出了淚便自發地揩去,我接著又道:『既然妳這麼希望,小心等我回來給妳迸出一打。』然後果真換來妳無情又羞恥的一打。

 

『開玩笑的,妳身子保重要緊,不能生這麼多。』

 

『嗯,』妳淡靜說道,『讓孩子們有伴就行,一起長大玩耍,不必練習一個人說話...』

 

我們就維持這樣的姿勢,在最小的撫觸中獲得最大的寬慰。

 

妳斂眸屏息,安靜不語,任我描摹妳手心掌背遍遍,過一會兒忽地開口,『手給我。』

 

我停了動作將右掌攤平,推高手腕壓低指尖,怕被看見指縫裡可能又滲出的血跡,妳卻搖頭,『另一隻。』

 

於是我有些不安地伸出尚未淨洗的左手,妳靜靜接了過去,低首緩緩摩娑上頭每一個瘡疤,骨節的,掌丘的,再逗留在最醜陋的那個,輕輕撫壓一遍又一遍,像要將它熨平,帖到心上。

 

『每月要給兩封信,每封不能少於一千字。』

 

『......盡量。』

 

『當初誰答應每天都要講給我聽的?』

 

『是。』投降。

 

沉默好一陣子,復再幽幽開口:『...走前先去廚房,就我那天蹲的角落,有幾個瓶子留給你。』

 

『瓶子?』我的心頓時不安分地急跳起來。

 

『嗯,鐵做的湯瓶,裏頭是玻璃膽,我攙了點水,應該可以放久一點......還有瓶子很貴的,一個要一貫錢,弄的時候小心別撞壞了,夠你喝上好一陣子...』

 

淚水墜跌於掌心,一滴,兩滴,在深淺不一的掌紋裡迅即鋪灑成河。

 

『還是不希望你去......但既然都這麼承諾,應該不會像以前那樣不顧一切吧?我可以這樣相信嗎?』

 

妳斷斷續續啜泣,兩手加重了力道,搓揉著,接著舉起,含了進去——我的指尖驀然一股顫慄竄過,急欲抽回,又怕傷著妳,置棋不定間柔舌已然包覆,溫軟濘滑,偶爾使我碰著堅硬的上顎與牙列,繾綣輾轉的圍繞,加之嬌嫩唇瓣與腔壁或輕或重的吸咬,種種異感拉扯理智慾念於心弦二端,我陷在滔天巨浪與悶灼炙骨的暗火裡,深受蠱惑,無法動彈。

 

被輕扯皮肉的中指慢慢從口中滑曳而出,尚且滿沾黏涎,復又觸在潤濕的頰上,妳托捧著將臉龐往我掌心磨蹭,抬起一對婆娑淚眼,遙望我怔忡震愣的靈魂。

 

『不知何時能再見,這幾天總是硬上弓,總是跟你吵,希望你能...原諒我。』

 

小小身子與清麗秀顏俱因痛哭而抽搐,彷彿世界已將頹傾。

 

『怎麼辦?我已經開始在、想念你......』

 

 

 

——再無法忍。

 

我抽回手,將訝然發愣的妳拉入懷中,逕自吻上。妳幾度昏恍,卻還是堅持把雙臂隔擋在兩人之間,我半強硬的扳開,先左,再右,最後終於得讓胸膛疊印於心口,數股熾炎瞬時自方寸之地奔流四肢百骸,無處不燃燒。

 

『無憂!』妳焦急的把我推開,目光不斷上下巡視,『你的身體...!』

 

我輕淺笑起,殷切望進這對瞳眸,忍著渾身熱汗與逐漸失焦的眼界,點點自己胸口伏跳之處,『或許只有這兒相抵相印的時候,才起得了作用。』

 

妳身形一頓,隨即眼角含淚的微笑,我再將人緊緊擁進懷裡,想讓妳了解我的意念與決心。

 

『絕不讓這身子冷卻,』哽咽毅然說道,『一定活著回到妳身邊。』

 

『......嗯...!』

 

妳亦深深環抱,廝磨,我們激越的脈搏聲逐漸和緩寧定,雖是摟著,但像成為了一個。

 

一面享受妳手在背後的搓撫,一面隱忍下體的脹痛,『素兒,能把孩子帶進來嗎,這次似乎劇烈的多。』

 

『愛逞強,』妳再順了兩回才放開,『其他該帶的我也一併拿吧,衣服也得換了,這次你躺著就好,不要再耗什麼內力了,不弄在裡頭就是...然後吃點東西小睡一下,晚上我送你出門。』

 

『好。』

 

妳扶著我側躺到床上便轉身離去,我吃力遲緩的脫下衣物,氣喘吁吁躲進被裡,發暈的想睡,可一遍遍的脹刺與燥浪又不時把意識拽了回來。到底這作用因何而生?至今依舊無解。

 

或許哪一天會找到答案,也或許永遠不會...我邊想著假寐,閉上了雙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