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二八)

「為何一張地圖也能畫得如此下流?!」我擰著一張臉,看著上頭幾乎畫滿的謎樣小人,所有的地標都是妓院是怎麼回事?!

 

她托著腮幫子,懶洋洋道:「早叫你別看的。」

 

我和素兒把馬車帶到了河邊,稍作休息,兩人並肩坐在河岸,見山川明秀如碧玉,新柳翠綠柔亮,草色芊芊。

 

「以後也不必再看。」我開始把地圖對半折,再沿著摺線撕開,再疊上,再對半折,再撕開,周而復始。「我不打算接收他給的宅子。」

 

「也不用撕地圖吧,還以為你們關係好了點。」她突然打了個冷顫,「...別發這麼大怒氣,魚都給你嚇跑了。」

 

「理解不代表原諒,不過剛好與他目標一致。」我收回氣息,「有些人,活著可恨,死了可惜。」

 

「...那師父,」素兒沉下音調,「你有恨過素兒嗎?」

 

我側首過去,對上她認真凝望的眼神,不發一語,過了許久卻也不見她有避開的意思,只得徐徐吐出口氣,「如果嫉妒是種恨的話,有。」心跳略略加快了速度,我放下手中紙屑,把素兒輕輕攬在懷裡,將她的頭靠在自己頸項,「以往常常讓妳露出害怕的表情...我不會再有那種念頭了,對不起。」

 

「嘻嘻,我知道啊,那晚都講過,只是想讓你再講一次。」

 

「再講一次?」不甚明白。

 

「由愛生恨嘛,」她挪了挪身體,更貼近了點,「但是師父你太彆扭了,所以前半段不能好好表達,只能用後半段反面表述。」

 

「我明明說過很多次喜歡...」不禁小聲咕噥,雖然現在想想確實都是素兒先問,我才回答的多。

 

「那也是來長沙之後啊,而且顯然講得不夠多次,這麼沒信心。」素兒竊笑兩聲,又輕輕吐息,「吶,無憂...你愛我嗎?」

 

心中掀起陣陣波瀾,甜蜜中夾雜著一絲恐懼。

 

「...嗯,很愛。」我攬得更緊,將自己的下顎靠在她頭上,語帶哽咽,「非常,非常...」

 

那日暗道裡看素兒淚流滿襟,近在眼前,卻遠如天邊,多想伸出手...

 

如今因為有她,才得以跨越生死。

 

想為她做得更多,否則當真是無以回報哪。

 

「嗯嗯!」她很高興地點了點頭,窩著一會兒,然後拍拍我兩下腿示意,便直起腰深吸口氣,把兩手拱在嘴邊,大聲吶喊,「師父說他愛我—————!!」

 

我睜目一愣,邊聽素兒的聲音打到對面山上,迴繞於山谷,又傳了回來。「師父你聽,」她轉過頭來,俏皮的朝對面一比,「如此多的回音。」又深深看著我,頗意有所指。

 

我輕輕笑起,心有靈犀,「是,弟子受教了。」

 

「嗯哼。」她翹起嘴角,閉著眼揚高下巴,一臉享受,「這感覺真不錯,我又收了一個好徒兒,應該也要來收一下束脩。」

 

「瞧妳得意的。」我也笑開,一手去輕捏她嘴邊肉,「這小玉兔,這麼貪吃。」

 

「什麼呀,把素兒比成蠱蟲,」她嘟著嘴瞪過來,嬌嗔中帶著羞怯,「雖然也是靈藥沒錯。」

 

「既然都知道了,那我也沒講錯呀。」垂眸摩娑著她的臉頰,低低吟詠:「但願人長久...」

 

素兒聽了笑意更深,「這你說的,可別又忘了。」也把手覆上我的,於是我的手心與手背都感受到溫暖,一點一點的流入體內。

 

她眼神往河面飄忽,水色瀲灩粼粼映照在臉上,瞳孔與輪廓便都籠著朦朧金光,接著眼珠滴溜流轉不知思忖著什麼,臉開始像發燒似的躁熱起來,我的掌心也隨之變得更為炙熱。

 

「無憂,」她轉頭向我,帶著點羞赧、雀躍、期待,「你覺得...我們第一個孩子要叫什麼好?」

 

原本還在摩娑的拇指停下,我不禁莞爾,抿嘴憋笑,「才昨晚的事呢,都還不一定有譜。」

 

「這是可不可能的問題,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。」她又講得一臉正經。

 

「這樣,唉,」實在覺得有趣,便抽回手將十指交握擱在膝上,裝做一副相當可惜的模樣,望向遠方,頻頻搖頭歎息,「那這十個月只好多多忍耐。」

 

「呃——」她開始慌了起來,偏偏是害羞到無以復加,嘟囔著,「這就是時間長短的問題,而不是可不可能的問題...」

 

「哈哈哈哈!」我笑得彎了腰,半晌才坐直側頭過去,「妳看看妳,再講。」

 

「想像一下不行麼!」

 

「好好好,當然行,」我仍止不住竊笑,緩了緩才問她:「妳有想法?」

 

「嗯......」她沉吟一會,眼光卻稍微黯淡了點,「我想要取峻之和清清...會很奇怪嗎?」

 

胸口猛地緊縮,像被勒住一般,面容漸漸跟著凝重,雖然知道她的用意...

 

「妳若尚覺遺憾,清清這名可以,但寧峻之這名字還是不要再用,」我看向河面,咽了咽喉,雖然由自己說出這話十足諷刺,「每人的性命都是獨一,既然為人父母,照顧孩子、給予天倫之樂,那是我倆的責任,不應作為自身期望的延伸。」再轉回頭,輕淺對素兒一笑,「況且若妳又喊兒子阿之,那我可真要吃飛醋了。」

 

她愣著眨了眨眼皮,隨即燦然,「連對自己兒子都要吃醋!方才是誰說不再嫉妒的呀!」

 

「唔,」有些窘迫,「這兩者相差可遠,吃醋為輕,嫉妒為重...」

 

換她笑得樂不可支,「根本上哪有不同?就這麼在意素兒。」

 

「那是當然。」我也跟著朗笑。

 

「那師父呢,你會想取什麼名字?」

 

「嗯,這個嘛,」一個名字隨即浮上腦海,連想都不必,「是有想到,但不一定能用。」素兒似乎一時還是改不了口,那麼得先別再自稱師父。

 

「為什麼?」她歪著頭問,我便把昨日夢見弟弟的內容說與她聽,素兒聽完倒是高興得很,雙目星芒,兩手一拍,「師父的弟弟一定也長得很好看,我好期待當他娘!」

 

「話別說太早,他是長的挺好,但個性可是與我相差十萬八千里。」我不禁噗哧一笑,何況長相哪有再世襲傳的道理,她真是太期待了點,「有次過年大夥兒守歲,還未到午夜,他便先和一群孩子偷偷去玩炮竹,還把鞭炮丟在牛糞狗糞上,頓時那叫一個慘烈...」

 

「呃...哦......」素兒喜悅之情馬上冷卻,一臉發青,但礙於我的顏面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,臉色要僵不僵,看著她各種炫目表情變化,真欲絕倒,又讓人說不出的憐愛與歡欣。

 

我挨著素兒,與她十指相扣,輕輕把頭靠在她肩上,她臂膀微微一僵,隨即放鬆,臉頰也往我頭上倚來。

 

「何況我們第一胎是男是女都未可知,所以呢,順其自然吧。」

 

我閉起眼睛,感受春陽和煦的照耀,終得與伊人相伴,咫尺一方。